變心的翅膀

        不久前當著好友面前，把他畢業兩年多還「宅」在家裡、不肯出門找工作的兒子痛斥一頓。年輕人反駁，不是他不出門找，而是現在「好的工作」不好找啊！好，既然如此，那什麼才是「好的工作」？在對談中隱隱發覺，他想找的工作是「錢多事少離家近」那一類的，講得一口大道理，大言不慚地厚顏回嘴，說在「沒有把握找到」之前，與其出門碰個頭破血流、浪費時間，還不如窩在家裡「養精蓄銳」、「等待時機」，這有何不對？

        說穿了，不就好高騖遠，加個好吃懶做嗎？我那天是真的動怒，拍桌兇到讓年輕人站著發抖、不敢吭聲；好友雖然感激我願意「提點」他兒子，但其實已經讓我氣得心臟不太舒服，回到家呼吸都喘不過來，妻子還擔心我是不是生病了。

        當晚把同業寄來網友寫的文章，提到有位九十六歲老爺爺，每天還在自食其力賣大餅跟饅頭的故事，看了一遍又一遍，也把資料拿給妻子，看她讀到大熱天生意不好，常賣不到一百塊錢，連本錢都拿不回來，卻阻擋不了老爺爺願意辛苦擺攤的毅力過程，泫然欲泣地皺著眉頭，心中感觸愈加深刻。

        我每天都在想，那群好手好腳、卻是遊手好閒的年輕「廢人」，該去好好看看，看人家都已經接近百歲高齡的老爺爺，每天仍奮力不懈地在街頭擺攤，櫛風沐雨，認真賣著自己做的手工食品，不靠國家養，不要社會同情，只為了掙點生活費，獨力養活自己！這種高貴情操與精神，反觀時下還在頹廢萎靡、不思振作，甚至天天鬼叫吶喊「國家社會對不起我」的小朋友，你們慚愧不慚愧？

        氣溫高達攝氏三十六度的某天中午，我和妻子相約，一起到台北小南門附近的老爺爺攤子，想買點大餅和饅頭。我們並非用同情眼光在看老爺爺，而是一方面表達高度欽佩，再者也希望從買東西閒聊過程中，想多探聽些老爺爺的事，旁敲側擊有沒有需要幫忙之處，畢竟網友所寫內容較為精簡；不過，我們很清楚，過度關心或許收到反效果，因此必須不著痕跡地一步步親近，而且適度協助即可，並非刻意介入。

        當天我先提早半小時抵達，乍看之下好像個呆瓜在等人，實際上默默地觀察老人家的一舉一動，但才看不到半分鐘，心就開始酸了。

        這位「超高齡」的國爺爺，一身粉紅襯衫、西裝褲、皮鞋，穿戴整齊、打起精神，像個忠實敦厚的士官長，認真地顧好崗位，不敢瞌睡怠慢。然而略微駝背的瘦弱身軀，加上稀疏白髮、厚重老花眼鏡，與粗糙又浮筋的手臂，叫人看了萬分不忍！特別在濕熱天氣裡，不要說一般老人家難以忍受，年輕嬌弱的少爺公主們，老早躲起來吹冷氣；但就看著國爺爺一個人，孤單坐在潮濕悶熱的騎樓下，不抱怨，不嘀咕，安靜望著四周人來人往，也不吆喝叫賣、不逢人推銷，有人願意光顧生意，當然內心歡喜，但並不是每天生意都很穩定，特別是遭逢惡劣天候，或者國定假日人少時，連一包饅頭或大餅，都有可能賣不出去，徒然耗蝕成本。

        與妻子會合後，我們當然趕緊到攤子上瞧瞧。天哪！國爺爺賣的大餅和饅頭，還真是琳瑯滿目。光是饅頭就有全麥、紅糖和花捲（每個15元，三個一包）；大餅類則有貨真價實的大餅（60元），還有紅豆餅、蔥大餅（都是一包四個，每個15元），以及道地山東味兒的槓子頭（一包兩個，30元）。以上價格，說真的我並不是很確定，因為光看這麼多品項都傻眼了，僅憑記憶難以精準，不過一包一包乾淨整齊地擺放，讓我相信國爺爺雖然是擺路邊攤，卻注意到蚊蠅飛舞、塵土飛揚的衛生問題，因此我們非常放心地大肆採購，一買就是一大袋！

        國爺爺毫無時下某些生意人現實嘴臉，傳來一聲有尊嚴沉穩的「謝謝」，讓買的人信賴，心裡頭更舒坦。

        至於味道如何呢？我必須承認，連我這種不愛吃大餅的人，都被大餅自然散發出來的香氣給吸引，同時聽當地幾位女性上班族說，國爺爺賣的大餅真的好吃，且饅頭扎實有嚼勁。妻子吃了大餅後，忍不住連連稱讚「下次經過時一定要多買幾塊回家」！這絕非安慰辭令，因為妻子向來愛吃這類麵食餅類，而且是道道地地的北方原味，實在合胃啊！

        經過斷斷續續閒聊，拼湊得知國爺爺家住板橋，每天不管颳風下雨，還是烈日當頭，凌晨四點半起床後準備，扛著沉重成品，搭著公車抵達台北小南門販售，攤車則鎖在商家騎樓旁，就這樣日復一日，在延平南路、愛國西路口附近，賣著大餅與饅頭，直到午後甚至傍晚，差不多了才收工。這個據點他已經經營五、六年，之前在哪兒販售，則沒有說明。

        據說國爺爺當年，是跟著國民政府部隊撤退來台，單身一人。在我們周遭，有不少經歷類似背景的長者，卻絕非如某些混蛋政客抨擊所言，指這些人裝可憐啦，其實政府暗地裡給了高額終身俸顧選票啦，生活有多優渥啦，都在啃蝕納稅人的錢又不愛台灣........。其實，不少人到老了都還在自食其力餬口，有些甚至可能還揹著沉重家庭負擔，政府或社福團體能給多少「特別優待」？每個人一個家，都有本難唸的經；至於指責什麼「不愛台灣」，只能說混蛋政客必有終極報應，毋須多言。

        不好意思，話題扯遠了。然而當我們關心地叮嚀國爺爺，不要擺攤擺得太累，應該要適度休息時，他淡然回答一句「有需要啊！」，道盡其中難言之苦，聽得我們內心一陣抽痛，既難過又不知該說什麼好。

        為什麼「有需要」？今天不出去工作，哪來的生活費？哪來的吃飯錢？人到了早該享福的年紀，卻仍然在奮力掙碗飯吃，不怕辛苦，完全靠自己，只為餬口，真正做到仰不愧於天，俯不怍於人，光明磊落，堅毅樸實，近百歲的老爺爺都做得到，我想不出二十幾歲年輕人為何不可以？硬要「宅」在家裡拖著讓父母親辛苦養？

        先前提到，擺攤賣大餅與饅頭，並不是天天生意穩定。網友寫著國爺爺一天只賣（應該是「賺」字之誤）兩三百塊錢，天氣太熱甚至不到一百塊錢！連成本都拿不回；就我們進一步客觀觀察看來，的確會有這樣的問題發生，畢竟販售地點雖有重要機關及東吳大學城區部，然而遇上放假日、寒暑假、天候狀況不佳時，沒有店面的擺攤活動，在非商業區或市場裡，是相當吃虧的。儘管國爺爺賣大餅與饅頭的訊息，隨著網路傳播，在部落格與「臉書」上，開始引發關注，助力仍然有限。

        如果你願意捧捧場，買國爺爺的大餅或饅頭，我倒建議請自備購物袋。儘管國爺爺在你挑選的過程中，會好意主動準備塑膠袋，但那些都是成本，請自己能夠為國爺爺著想，也替環境保護盡份心力。

        另外一點提醒較讓人傷感，就是國爺爺眼力已經極度退化，戴著老花眼鏡必須垂下才能看見，加上年紀太大，算術漸不靈光，當客人買的數量比較多樣或龐大時，往往算得非常慢，請你能多體諒，或可請你幫國爺爺算帳，但千萬不要少算，因為每一分一毫都是國爺爺的辛苦錢。

        我寫下這篇文章，並不是刻意要發動大家「揪團」，去搶購國爺爺的大餅和饅頭，讓他早早收攤返家休息，而是首先希望，喚起仍在繼續「宅」、繼續虛耗人生、埋怨現實的年輕孩子們，能夠多些反省之心，獲得啟發激勵；同時藉此籲請大家深度關心身邊事務，特別是針對弱勢者---他們可能毫無發聲機會，並不表示他們沒有問題、沒有困苦，只要你願意傾聽、給予友善關懷，哪怕只是精神鼓勵，都能夠振奮這些人的心，更可能扭轉原本毫無希望的冷漠人情，進而改變整個社會。

        國爺爺還能賣大餅與饅頭多久？我不知道，但四季寒冬炎夏，仍秉持奮力不懈的剛強性格，吃得了苦、捱得住折磨，沒有一絲怨天尤人，以身默默教育後輩，已是珍貴無價。

        （國爺爺攤位地點，大致上位於台北市中華路一段95巷與延平南路口麵店前，有時會移往鄰近愛國西路與延平南路口的小南門旁，請稍微耐心尋找，應該不會離太遠，但不要買錯了。）